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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家书•写给逝去的亲人之一

发布时间:2009-04-07

 北京晚报  2009年4月3日 星期五 

一封家书 一份怀念

    清明是一个节气,也是24节气中惟一的节日,但清明节与我们其他任何传统节日不同——清明属于亡灵,抑或属于祭奠;清明属于思念,抑或属于回忆:“永生相记,隔世相忆”。
    一封封清明家书,是对逝去亲人的缅怀与思念,又何尝不是活着的人们对人生的思索与感悟呢?

                                                   主题策划:满岩 骆玉兰



【周有光写妻子张允和】
允和二姐,我向你天上问安!

天上允和二姐:(编者注:二姐系周有光对妻子的昵称)
    又是清明节了。你我人天分隔,已经七年了。我向你天上问安!
    有许多话要向你说,这里先谈两件你最喜欢听的事:
    一件是,由出版家张昌华先生建议、湖北人民出版社吴超先生编辑的《曲终人不散》《张允和自述文录)刚刚出版。内容分两辑:第一辑以《我的母亲》开始,第二辑以《洒到人间都是爱》开始。封面十分优美,红黑两色点缀。
    另一件是:你和三妹张兆和等著,张昌华和汪修荣两先生编辑的《水:张家十姐弟的故事》,已经由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大号版本,封面很有气派。封外加条说明:“一个百年望族的历史记忆,一曲回味悠久的亲情赞歌”。
    这两个好消息,一定会使你在天上很开心。
    祝你天上安乐!

                                                           人间周有光 
                                                        于2009年清明节

    (周有光,著名语言文字学家,今年104岁)


     张允和,(1909—2002年)当代著名昆曲研究家,享年九十三岁。能写曲、填词、亦工诗。1956年参加俞平伯创立的北京昆曲研习社,后接任该社社长,编辑《社讯》并演出昆曲剧目多种。写有诗词近百首、散文及评论多篇。今年104岁的周有光戏称张允和是大器晚成——“晚”到九十岁时才“成”……“比周有光还有光!”1999年张允和先后出版了《多情人不老》、《最后的闺秀》和《张家旧事》等书。

【方成写给妻子陈今言】
今言,我一直想念你

亲爱今言:
    你好吗?我一直想念你,曾多次在梦中见到你,醒来再也睡不下去。我们俩分别二十多年,回想起来,非常难过!你是好人,想必是在天界的。
    你还记得吗?从我们俩成一家人,生下三个孩子,共同生活二十五年里,恩恩爱爱,谁也没说过一句不好听的话。我是从心里就信服你的淳朴、正直、理性和处事冷静的能力,在报社一直受重用。你对我这个只专心业务、书呆子样的男人毫不嫌弃,我是明白的。很多事我现在想起来,时时悔悟。首先想到的一件是:我没有像现在热恋中的青年男女那样,向你倾诉过我深爱你的心里话,整天只忙于作画写文章,而不懂生活。我太愚蠢了!想起就自恨。
    你在大学时是篮球、排球校队队员,身体强壮健美。不料遇上“文革”的“政治运动”,那时是无法无天的年代,在随意“上纲上线”地批斗下,不仅是你,在历次政治运动中遭致命伤害的好人,数已千万计!
    今经改革开放三十年,再无政治运动,国泰民安,请你放心吧。我已耄耋高龄,生活安定,每日仍写作不停,只为头脑健康,非图稿费也。过几年总会和你在一起的。
    祝你快乐!

永远爱你的方成
于2009年清明节前


    (方成,著名漫画家,今年91岁)
    

     陈今言,(1925年—1977年),祖籍辽宁省辽阳市,毕业于北京辅仁大学美术系,曾任教于贝满女中(女十二中)。1951年进入《北京日报》,任美术组副组长(组长缺),是当时我国惟一的女漫画家。1977年,不幸英年早逝,年仅53岁。

【谢群山写给母亲余清桂】
母亲,您在天堂能学文化了吧?

母亲:
    您生长在旧社会。那时,女子的社会地位太低,农村女子的地位更低。出身贫民家庭的您自然没有受教育的权利。解放后,妇女的地位提高了,但您忙于家事,送走了两位老人,养大了7个孩子,整天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几乎没有,更不用说补习文化了。 于您而言,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但您居然在我上小学时常常检查我的作业,方法是看字迹是否工整。偏偏我那时做作业常常是花里胡哨,自然常常受到您的训斥,后来才终于感化而改正。 虽然您靠辨认尺寸大小和符号特征来数钱,但您对知识很崇拜。我们这些子女将报纸杂志上所刊登的日常生活知识讲给您听后,只要能用到,您必言听计从。
    记得,您年过古稀后,记忆力仍然不错,常常一字不差地哼唱一些刚解放时学会的歌子;儿孙们唱的现代歌曲,只要您听过两三遍,就能基本上唱下来,音调也差不了多少。
    您的理解力也不坏。儿孙们谈笑时说的一些成语,您一旦听去,往往能准确地用出来,有时还相当精彩。如,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来到家里,扰闹一番后离开,您会松一口气,笑笑说:“这个不速之客终于走了!”
    在那些艰苦的岁月里,您和父亲一样,宁愿自己拼死累活,也要供子女们上学,绝不拖扯儿女们念书的后腿。记得,我读大学二年级时,读初中的侄子来信说:“奶奶病了,很想你!”我急了,赶紧发电报回家,问您是大病还是小病?回电说“母小病已愈”,我才放心。可放假后回到家,我才知道,您不是患“小病”,而是险些离开我们;您知道孙子给我写信后,狠狠“说”了他一顿,然后一再叮嘱他们回电说是“小病”,以安我心。原因又是——恐怕影响我的学习。
    您没有文化,却含辛茹苦,养育了一群有文化的儿女。我们兄弟姊妹7个都是初中以上文化程度,包括村里屈指可数的两个大专生、一个中专生和两个高中生,其中一个还是走出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 
    母亲,您在天堂能学文化了吧?在这清明节万家祭祖之时,我很怀念您。谨以此文献给您的在天之灵。愿您在天堂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不辜负您的天赋。

                                                          您的幺儿 群山
                                                         2009年清明叩首

    先母余清桂,湖北五峰人,1927年生,未上过学,25岁嫁给笔者的父亲,生育了六子一女,种了一辈子地,极为善良,2002年10月8日去世,享年75岁。

【林颐写给外公滕公梅友】
外公,天堂里可有书香陪伴?

亲爱的外公:
    您离开我已经21年了。我常常在想,天堂里可有书香陪伴?您是那么的爱书,如果缺了书,您一定会感觉孤独。
    每次想到您的身世,我都会落泪。您出生在旧社会,贫穷困苦的生活剥夺了您读书的权利。您没有上过一天学堂,却爱书成痴。上世纪60年代,爱书是一项很大的罪过,您被人押着在台上批斗,家人和您划清了界线。您沉默寡言与人无争,但据说当您的书被扔进火里时,您愤怒地抡着板凳咆哮着,因此被送到农场里改造了好几年。
    从农场回来后,您盖了一座小屋独自居住。您的小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衣服也叠在床上。床四周散放一些木板箱,箱子里全是您心爱的书。您用浅棕色的牛皮纸包了书皮,并用钻鞋底的大针钻了洞,绑上很结实的钓鱼线,书角还钉了书钉。
    在很多人眼里,您是一个性情古怪行为孤僻的老头。可是,对我而言,您是多么亲切啊!当我第一次钻进您的小屋,随意地乱翻您的书,您丝毫没有生气,您收拾好弄乱的书之后,就抱了我在膝头,给我讲书里的故事。《封神演义》、《三言二拍》、《镜花缘》……您笑着说:“虹,记住,书是一辈子的宝贝。”
    外公,有一件事情始终压在我的心头,让我万分歉疚。我14岁那年,您得了胃癌,我去看望您,您手抚着书时,眼里透出一丝迷惘:“可惜了这些宝贝,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您抬头希冀地望着我:“虹,我把它们都留给你,你会一辈子爱护它们吗?”我流泪点头。然而,外公啊!我终究辜负了您!您去世时,小屋里挤满了人,从来没这么热闹过。一屋子的人都在哭,哭完了就整理东西。您没钱,您的钱换了一屋子的书。有人问:“这些书怎么办?”有人答:“各家抱一点回去吧。”于是,就乱哄哄地都去抱书,有些书掉到了地上,扉页散开,踩上了许多的脚印。在这纷纷忙忙的一团乱中,我立在墙角,手里捧着残余的几本书。我无法向我的舅舅阿姨们解释,这是您要留给我的宝贝。心窝里涌出来的泪,噎得我的嗓子开不了口。
    白驹过隙,生活的伤痕渐渐淡漠。今天的我,喜欢看书,也喜欢用文字记录自己的心绪和对生活的感悟。亲爱的外公,在天堂的您仍然和我心意相通,如果我能够在文字方面取得一些成就,我想您一定会觉得欣慰!

您的外孙女:虹

     (编辑注:虹是作者林颐的小名)

    外公滕公梅友,1910年2月生于浙江省太平县滕家里,因家境贫寒,自小给人充当学徒工,解放后做过县公安局炊事员、供销社营业员等工作。平素无其他爱好,惟嗜书,因书致祸,“文革”时被下放到农场劳动改造,后平反,靠摆小摊卖糕饼维生。1988年6月因胃癌去世,享年78岁。死后两袖清风,惟留一屋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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