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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海峡寻父路

发布时间:2006-05-22

    (作者:鞠九江 )
     父女情,骨肉亲。一位在战争年代与父亲失散的女子,历经半个世纪沧桑后,在已近花甲之年思父之情更浓,念父之心更切。她在表叔的鼎力相助下,走上了艰难的———跨越海峡寻父路

  海峡两岸人民本是炎黄子孙,情同手足,理应水**融,可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一道无形的藩篱仍在制造两岸间的一幕幕悲剧,使得多少炎黄儿女饱经骨肉分离之苦。他们翘首期盼:两岸早日统一,亲人早日团聚。就在2003年春暖花开的季节,笔者独家采访了一个花甲之妇寻父的辛酸经历。

  前年10月,家住江苏省如皋市如城镇的离休干部胡先锐回祖籍宿迁市探亲访友,途经淮阴时,特转道去看望从未见过面的表侄女侯孝娥。侯孝娥设宴盛情款待表叔。晚风习习,月挂中天。胡先锐与侯家人围坐桌前,举杯畅饮,开怀叙旧。席间,侯孝娥诉说有块“心病”一直阻在胸口,与父亲离别之苦使之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谈及此事已泣不成声……

  海这边,母女牵肠挂肚思亲人

  侯孝娥的父亲侯国庆比她的母亲马淑文大两岁。1941年大年三十晚上,一挂鞭炮,两条薄被,三块木板,筑起了他们简陋而甜蜜的爱巢,次年生下侯孝娥。1945年夏的一天夜晚,乌云密布,雷雨交加,十几名国民党士兵破门而入抓壮丁。侯国庆不从,双手缠住家门前的枣树,马淑文则抱住他的腰部,他们与国民党士兵僵持着。因寡不敌众,侯国庆被捆绑着连推带拖强行拉走。倒在积水中的马淑文紧紧攥住丈夫的双脚在地面上被拖数百米后昏迷过去……大雨哗哗而下,马淑文醒来时,发现自己抱住的是丈夫掉下的一只鞋,便又狂奔追赶十多里,未果。

  3年后,侯国庆从南京寄回一封家书,倾吐了自己的酸楚及对家人的思念之情。马淑文无法遏制对丈夫的思念,简单收拾后,即刻带着7岁的孝娥去了南京,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丈夫。相聚是短暂的。侯国庆当时在国民党18军警卫团,后随军参加淮海战役。

  淮海战役结束后,马淑文母女找到侯国庆所在部队驻南京留守处,打听他的下落。得到的答复是:“我们军长下落都不明,何况一个小小的侯国庆呢?”淑文眼前一黑,瘫软在地面上。“妈妈———”孝娥扑倒在母亲怀中,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知过了多久,母亲醒来了,她呼天唤地哭得死去活来:“国庆,你真狠,扔下我们孤儿寡母,今后的日子怎么熬呀?”悲惨凄凉的哭泣声划破了寂静的夜幕,传得很远很远……随后,她们母女回到原籍宿迁。

  新中国成立后,马淑文母女四处打听侯国庆的消息。有人说侯国庆在战场上被乱枪打死,有的说侯国庆在去台湾途中落水身亡,还有人说侯国庆在台湾娶了老婆生了孩子……种种传言仍不能抹去她们对亲人的思念,她们坚信他仍然活在世上,但由于藩篱阻隔,海外没有熟人,鱼雁无凭,尺素难达,几十年无从联系,她们时常以泪洗面。

  马淑文终身未改嫁,她深信丈夫会活着回来的。每天她在丈夫送给她的那面小镜子面前梳呀理呀,青丝梳成了白发;每日她依在老屋前的门槛上望呀盼呀,一尺多高的门槛磨出一个巨大的豁口;吃饭,她给丈夫摆上一套碗筷;睡觉,她把丈夫的那只鞋放在床头……年复一年的等待,马淑文望穿秋水,仍未能盼到丈夫回归的身影。1996年秋,病入膏肓的淑文在弥留之际仍用微弱的声音呼唤着丈夫的名字。侯孝娥下跪在母亲面前哭诉着:“爸,你在哪里?你听到妈妈的呼唤吗?”

  海那边,数十个同胞鼎力相助

  “大陆与台湾同属一个中国,只要有恒心和方法,在中国找个人还是有希望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侯孝娥对父亲的思念之情深深打动了表叔胡先锐。胡先锐当即表示:“我来想办法!”

  胡先锐有20多位老同学在台湾,有的至今还在军界服务,他便写信去台湾委托老同学寻找侯国庆。老同学以极大的热情在台湾各地11家报刊上刊出20多次“寻找侯国庆启事”,历时半年之久,均无下落。偌大一个台湾省,2300万人口,找个人岂不是大海捞针。

  胡先锐在台湾的老同学大多是背井离乡之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虽说半年多找人未果,但他们没有失去信心,反而更激发起思乡之情,怀亲之意。他们抱着“活着见人,死了见尸”的信念,继续寻找侯国庆。他们利用各种关系和各种渠道向台湾陆军总部、退役军人辅导会、公安局户籍处、台湾各地的同乡会咨询,并查遍了电脑储存花名册以及历年官兵死亡名单,还是没有侯国庆。所幸胡先锐有位老同学苗秀文(原台湾省某空军上校,现退役),他隐约记得在1952年曾有少数陆军部队转入空军,侯国庆是否在那里?他向空军总部查询,结果仍无此人。苗先生又向台湾空军各个机场逐一电话询问,当他接通第五个电话———台湾新竹机场时,对方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有一位姓侯的,宿迁人。”苗先生立即赶到新竹机场查实:是有一位姓侯的,但不叫侯国庆,而叫侯逸民,已在10多年前病故了。胡先锐即将这个消息传给侯孝娥。

  侯孝娥思父心切,望眼欲穿,只要有一点线索,她就紧追不放。于是她直接向新竹机场查询已故侯逸民的有关情况。新竹机场告诉她:姓侯的后事是一位广东籍的赵达文先生料理的,要知道侯逸民的情况必须先找到赵达文,而赵达文几年前已退役。

  寻父线索中断,侯孝娥心在滴血,语无伦次:“回、回、回来吧!”

  天不负,父亲音信终于有下落

  去年8月,胡先锐又回原籍宿迁度假,邂逅从台湾回乡探亲的小学同学李仰泉先生。胡先锐谈起寻找赵达文先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李仰泉的家就在新竹,同赵达文家仅一巷之隔,两人朝夕相见。李仰泉随手拿笔写下赵达文的电话号码、通讯地址交给胡先锐,胡先锐将此信息传递给侯孝娥。侯孝娥兴奋不已,即与赵达文取得联系。电话中双方述说各自情况后,悲喜交加、泣不成声……

  原来,侯国庆和赵达文同年同月进入国民党18军警卫团。淮海战役结束后,国民党残余部队走投无路,两人又同时结伴跑到上海。1949年4月28日,两人同乘一艘军舰到达台湾。侯国庆即改名“侯逸民”。1952年两人调入空军,又同时分在新竹空军机场服务,侯逸民任上士。他们情同手足,结拜为异姓兄弟,成为“刎颈之交”。年年春草绿,岁岁燕归去。岁月悄然流逝,侯逸民清澈双眸变得浑浊,根根青丝熬成白发,他无时无刻不惦念着大陆的亲人。他常常站在高山上泪眼相望,口中不住地呼唤着:“娥妈———孝娥———”侯逸民在台湾孤单一人,没有再婚,便收赵达文两位公子为义子。侯逸民给义子起号为“会佳”、“会香(“回家”“回乡”的谐音)。

  梦未圆,立遗嘱死后望着家乡

  树高千尺,落叶归根。无论是凡夫俗子还是达官显贵,对哺育自己长大的故土的眷念之情,总是那么真挚和赤诚,尤其是“人近黄昏”时更甚,这种感情不由自主地变得更强烈、更迫切。故乡和亲人总像一块巨大的磁铁,牢牢地吸引着远方游子的心。电话那头,赵达文述说了侯逸民晚年那深沉的、浓烈的思乡之情。

  波涛汹涌的台湾海峡,在地理上虽然隔开了台湾与大陆的连接,然而它隔不断两岸的骨肉亲情。此情海浪冲不破,海风吹不散。晚年时期的侯逸民曾多次向台湾当局提出申请,企盼回到魂牵梦萦的大陆探亲访友,未获批准。他常失望地来到海边。海风呼啸,波浪涛天。他时而徜徉,低头思故乡;时而伫立,望海长叹;时而神思恍惚地久跪不起;时而发疯似的狂呼:“娥妈,孝娥,我心碎了!”

  1982年4月间,侯逸民欣闻一个旅游团要回大陆观光,他千拜万托,恳求他们帮助打听家人的信息。旅游团在江苏逗留3天,按图索骥,仍杳无音讯。为安慰侯逸民,他们从他的家乡带回了一小袋泥土。侯逸民手捧热土,眼泪迷了视线,失态地亲吻着、抽泣着。此时此景,黄土、白发、泪水、颤抖的双手,交织辉映成一幅凄惨的画面。在场人触景生情,潸然泪下;此时此刻,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我要回家———”

  心愿未了,遗憾终身。

    1986年3月16日,侯逸民在阵阵叹息声撒手离去,终年74岁,葬在台湾省新竹军人公墓。其墓碑朝西竖立,上方镶有侯逸民半身免冠遗像,遗像下方自上而下刻有“故空军上士侯逸民之墓”字样。墓四周长有郁郁葱葱的柏树。侯逸民临终前立有一份录音遗嘱:

  漂泊在外几十年,对父母未能尽孝,对家庭未能尽职,愧对父老乡亲。叶落未能归根,海峡割断骨肉亲情,我难以瞑目。我的日子不多了,乘清醒之际,特立此遗嘱。我死后棺头朝西下葬,墓碑朝西竖立,生不能还乡,死后望着家乡。若能和家人联系上,由达文收我女儿孝娥为义女。在台房产和个人存款暂由达文代管,找不到孝娥或孝娥放弃继承,赠给义子会佳、会香。以上遗嘱系本人弥留之际的录音遗嘱。侯逸民1986年3月14日凌晨3时13分

  盼统一,海峡两岸亲人早团聚

  今年初,赵达文通过胡先锐给侯孝娥寄来侯逸民生前的两本笔记本、与义子的合影照片、遗嘱录音带以及墓碑、供奉在灵堂的牌位照片,同时又寄来了“委托书”、“亲属关系证明书”等,请侯孝娥以侯逸民在大陆惟一直系亲属身份,向台湾当局申请继承父亲侯逸民在台湾的遗产和银行存款。

  手捧沉甸甸的邮件,侯孝娥泪如泉涌。艰难曲折的寻父之路,寻回的竟是父亲的遗像、墓碑、牌位照片,她心如刀绞,下跪在父亲遗像前抽泣不断:“爸,你受苦了,受委屈了,是大海隔断了我们的骨肉之情……”

  打开父亲留下的已经陈旧泛黄的笔记本,一行行刚劲有力的繁体字,一句句炽热及思念的话语跃然纸上,映入侯孝娥眼帘:

  “我的童年很快乐。每当夜幕降临,忙碌了一天的母亲总是面带微笑回到家中。我偎依在母亲怀中,沐浴着慈爱的目光,聆听着美丽的童谣,甜甜进入梦乡……家门前有棵粗壮的枣树,每当盛夏,红红的枣儿挂满枝头,孩儿们争着分享果实。母亲说,最大最红的枣儿送给村里的两位孤寡老人……少小离家老大难回,乡音无改鬓毛早衰,浓浓的乡愁一直在我梦中魂牵梦萦,年岁大了,时有一种倦鸟归林的向往……乡音最好听,月是故乡圆,家乡的空气最新鲜。碧绿的丝瓜、青绿的辣椒、洁白的萝卜、红透的扁豆、毛绒绒的芋头,令我垂涎欲滴,这只能在梦中细细品味……那双布鞋因战乱而分离,一只随我来到台湾,一只留在大陆淑文的身边,‘只’何日再能成‘双’?回家的路还有多长?鞋不成双,有家不能归,悲哀啊……”

  看着看着,侯孝娥泪水迷住了视线,她再也看不下去了,止不住“哇”地嚎啕大哭起来。

  侯孝娥遵照父亲临终遗言,认赵达文先生为义父,遗产和存款放弃继承,留给在台的两位义弟继承。她希望海峡两岸早日统一,尽快地实现两岸直接“三通”,她能早日前往台湾悼念亡父,和义父及义弟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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