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骨柔肠 与妻辞别 （上、下）
发布时间：2006-06-20
1939年11月28日，新四军五支队司令部秘书胡孟晋，结束了在家乡舒城的两个月假期，即将返回前线。面对依依不舍的妻子张惠，他强忍离别之伤痛，写了一封辞别书：“……亲爱的，谁不愿骨肉的团聚，谁不留恋家庭的甜蜜……”
2004年11月，81岁的新四军老战士张轼夫妇专程到蚌埠看望90高龄的大姐张惠，相聚几日，大家交谈甚欢。临别之际，大姐郑重地交给张轼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是一批已经残破的书信，其中绝大多数写于60多年前的抗战时期。这批书信的作者是张轼的姐夫、战友胡孟晋烈士。
回家后，张轼将烈士家书一封封精心整理，小心裱托，逐字抄录，仔细品味，重温了与胡孟晋烈士共同度过的那段战争岁月。
胡孟晋，原名永荣，生于1912年，卒于1947年。原籍安徽庐江，后移居舒城百神庙钟家坂胡村。他自幼丧父，与其兄胡永林随母亲钟氏移居舅舅家，靠租种别人的土地维持生活。
胡孟晋8岁入小学，12岁考入舒城县立桃溪高级小学，在校期间学习勤奋，成绩优异。毕业后入舒城中学读书，后又高分考入安徽省立池州（乡村）师范学校（高级师范班），曾任该校校刊编辑。1936年毕业回舒城，在当地办学，推行陶行知先生的教育思想，倡导白话文。胡孟晋在池州师范时，经朋友介绍，认识了张惠，双方情投意合，不久成婚，婚后生活甜美。胡的性格，内向细腻，温文尔雅，而张惠的性格外向大度，为人直爽，恰恰与胡性格互补，二人感情甚笃。
1938年春，积极从事抗日救亡运动的胡孟晋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38年底至1939年初，他任新四军四支队政治部战地服务团民运队五组组长，随军东进寿县、肥东、全椒，在全椒县城关协助汪道涵同志开展统战工作，组织群众救亡团体，成绩卓著。
1939年7月，新四军五支队成立时，他调任司令部秘书，随司令罗炳辉、政委郭树声（述申）转战淮南津浦路一带。
11月28日，胡孟晋结束了在家乡舒城的两个月假期，即将返回前线。面对依依不舍的妻子张惠，他强忍离别之伤痛，尽力勉慰妻子，写了一封辞别书。
最亲爱的惠呵：
我们又要离别了！当你听了离别的声音，或者不高兴吧！
亲爱的，谁不愿骨肉的团聚，谁不留恋家庭的甜蜜。要知道国家民族重要，个人前途重要，因此又要别离亲人，而远征他乡了。
为了你的寂寞，为了你的思念，千里外的我，暂时停了救国的工作，越津浦跨淮南，到达别离一载的故乡来。二月来的团聚欢谈，畅言国事，解释问题，你的政治水准提高了，民族意识加强了，革命的阵营中，增加一位健将了。
畸形发展的中国，教育不普及，人民的知识简单，而妇女尤甚，只要家而不顾国。大难当头，应踊跃赴前线杀敌，而妇女们阻碍其夫或其子之伟志。希望你将无知识的妇女组织起来，宣传和教育她们，使伊等知道“皮之不存，毛何附焉”？“国之不存家何在”？使她们不致含泪终日，倚门遥望前线上的夫、子早日归来呢！（望胜利归来）
惠，最亲爱的人，你是妇女中的先进者，对于我这次的外出，请不要依恋，要知道你爱人的走，不是故意的抛弃你，而是为着革命，为着独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国而努力奋斗的啊！
家庭经济之困难，生活之痛苦，我是深知的。要革命成功，须经过困难艰苦的阶段，当此环境中是要立定脚跟，具坚强之意志，任何之外诱，不可动摇的，“国危见忠臣”，在困难中锻炼成真正的革命者啊！
富贵反多忧。钱是要人用，不要给钱用了人。在此抗战时，多少富翁成寒士，由此看来，金钱不足恃也。对于穷人要客气，要同情他；对富人也要与对普通人一样；对于守财奴，少与之来往，因为他只认钱，不认人，这些人不要看起他，但与之面子往来而已。
惠呵，我们要认清时代，当此革命时期，家庭衣食可维持就够了，不要有其他念头。要知道整千整万的难民，千百万的劳苦大众，生活是多么的痛苦呵！人生是要作伟大事业，而不是做了金钱的奴隶呵！太看金钱重的人是最污脏的，不要与之往来。
爱人呵，你在无事的时候，多多阅读书报，可使你知识进步，多多想工作的方法，切不要空想，也不要太挂念在外的我，劳神伤身，于事无益。好好教养二个小孩，切忌打骂。处家事，对外人，言语态度等事，可参考我的日记和通信，要切实的做，不然我的心思枉费了。请你真正的做吧，否则，太对不起在外的人呢！
最亲爱的人，你不要太念我，你的厚情我是知道的，我不是个薄情的人，请你放心，决不辜负你的热情呵！
在外的我，身体自知珍重，一切当知留心，请你安心在乡努力妇女解放的事业，成为女英雄，我在外对革命之伟业亦更加努力呵！别了，别了！
此致
敬礼
廿八、十一、廿八
群 于舒百
大约是在写上面这封《辞别书》的前几天，胡孟晋在家里精心为妻子张惠草拟了一份《妇女抗敌协会讲演词》。
妇女抗敌协会讲演词
各位保长先生！各位来宾！各位妇女同胞！
今天是某保妇抗会成立的一天，此会在各位保长先生领导之下，在各位来宾帮助之下，和各位女同胞努力下，将来定有光明的前途。本人的知识很简陋，没有很好的话向各位谈谈，请大家原谅！
现在我来谈谈这次中日大战中，我们妇女同胞有没有负起抗敌救国的责任。
这次中日大战，是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中国要是打败了，马上就亡国，我们都是亡国奴了，亡国奴的生活痛苦得很，一时也说不完。中国要打胜了，就是个强盛的国家，将来没有外国敢欺侮了。我们要中国打胜仗，必须全中国四万万同胞都团结起来，同心合力的去打日本鬼子，才能把鬼子赶出中国。但是我们看看，前线英勇杀敌的将士，大多是男同胞，我们妇女同胞参加救国工作很少，尤其我们乡村妇女同胞，不但不上前线救国，而且阻碍他（她）的丈夫或是儿子去参加救国工作，这样是减少了抗战的力量，而无形中是帮助了日本。夫妻儿女团聚虽好，要知道，救国是大家的事。日本鬼子来了，大家都受奸掳烧杀之害，夫妻儿女失散，生命财产不保，种种痛苦很多。
外国的妇女与中国就不同，当国难的时候，送自己的丈夫或是亲生的儿子上前线，并且说：“不打胜仗，不要回。”
妇女同胞们，我们也要学学外国女子的长处，虽不能直接上前线救国，我们在后方可以鼓励能上前方救国的人，或做有益国家的事，才不辜负我们妇女对国家的责任。
妇女同胞们，我们要团结起来，将妇抗会组织起来和健全起来，真正的做些抗敌救国的事，一致努力打走日本强盗，以求中华民族的独立和幸福。
本人的知识很差，瞎说了几句，请大家原谅。
毫无疑义，胡孟晋本人是一个坚定的革命者和爱国者，可是在那种白色恐怖的岁月，他冒着生命危险，鼓励爱妻积极从事抗日爱国活动，令人敬佩。为了让妻子的讲演达到最佳效果，胡孟晋还细致地在讲演词后附了“讲演注意事项”。写这篇《妇女抗敌协会讲演词》时，胡孟晋已经积累了大量的宣传工作经验，所以他告诉妻子的讲演注意事项，也可以看成是他本人宣传抗日救亡运动多年经验的一个小结，甚至可以看成是对新四军宣传工作的经验小结。
“这些讲演注意事项就是放在今天，读来也具有启发意义。”张轼说。
讲演注意事项
（一）首先要知道会场上各种人或团体，如有工作团或乡长、保长，其他参加的人等，开口称呼：各位工作团同志，方乡长，各位保长，各位来宾，各位妇女同胞……
注：各位、诸位，是指二个以上多数人之称，只有一个乡长或一个保长，只能称某乡长，某保长。
（二）说话要明白清楚，要慢点，不要太快。声音不要太高，也不要太小，重要处声音宜高点。一句句地说，不要太急。
（三）目光要注意全场，不要对某一处望。
（四）态度宜和蔼，说到乐的地方要表示快乐，悲的地方要悲，才能感动人。
（五）不要怕丑，不要慌，胆子要放大。常说话就好了。
（六）要一句句的，说话式的，不要像背书式的。
（七）说话不要太长，重要的、要紧的说。
（八）听人说的事，可发挥自己意见。
（九）说话时可举例子比譬，可引古语或俗语，或文句故事来说。如说到日本奸掳烧杀事，可说出真事实来。又如说：“八十岁老妈砍黄稿……”送丈夫从军，又如“木兰从军”故事等，凡是与讲演时有关系的事或文句或古语均可引出。
（十）未讲演之前要先预备材料。先预备一个题目，然后再预备第一段说什么，第二段说什么，末尾说什么。例如讲：日本为什么侵略中国，然后就预备材料：
第一段说：日本是帝国主义，必须向外侵略……
第二段：中国是物产丰富，又是个弱国……
……
末尾段：中国四万万人团结起来，武装起来打日本……
（十一）自己练习：初讲时私下多练习，在自己的屋内作会场，屋内东西当作许多人，站立着讲，就如开会时讲一样，多多练习，到正式开会时就能说了。
以上十一点是说个讲演大概，如能将以上都做到，再看人讲演学人家的长处，去自己的短处，多多练习，多多听，大胆地讲，将来可成为演说家了。
努力吧，妇女解放的先锋！
练习吧，未来的演说家！
奋斗吧，革命的女英雄！
天下无难事，只要专心耳。
不怕困难，不怕失败，不怕苦，升天下地皆可以！
一九三九、十一、廿四
群于舒百
仅凭这篇《讲演注意事项》，我们可以想像胡孟晋是一位多么富有激情的讲演家啊！其实，它本身就是一篇优秀的讲演词。而张惠女士果然没有辜负丈夫的期待。据张轼介绍，张惠随后便在家乡投身于“妇女抗敌协会”的组织工作，在胡孟晋烈士逝世后又抚养几个孩子长大成材，至今仍以９１岁的高龄健在。
《与妻辞别书》、《妇女抗敌协会讲演词》均收入民间家书第一辑《家书抵万金》（新华出版社2006年1月版）。
铁骨柔肠 与妻辞别（下）
“胡孟晋是侠骨柔肠！”新四军老战士张轼在整理胡孟晋烈士的家书时，对此感慨不已。家书的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胡孟晋对爱妻厚重的期望，以及对幸福生活的美好憧憬。从下面的这封家书可以看出，胡孟晋不仅是一个坚定无畏的侠骨勇士，而且也是一个柔肠似水的真情丈夫。
亲爱的惠妹:
谈起过年，我又想起正月初一是新年，而又是我的爱人的生日。千里外的我，没有什么礼物送给你，更不能亲来拜年，实在是对不起我的爱妹。但是没有办法，只好写这封信寄来，一方面敬贺你新年快乐，身体健康，再方面祝你寿如南山，福比东海！爱人儿，你要快乐吧！在千里外的爱人来信贺年祝寿是多么幸福的呵！我的好人儿！我最希望你，过了新年后，一切烦恼丢开，一切心思放下，打起快乐的精神来过日子，好好的教育小孩，努力做你应做的事。请你接受你爱人的话吧！
我最亲爱的人呵！这样热烈的称呼还不能令我对你的亲爱，我也不知怎样的喊你才好，我实在的太爱你了，所以还嫌这称呼不好呢！我的爱人，我的心，我的肉，我的妹，心肝，……这样呼起来太肉麻了，人看了要笑了。
亲爱的妹！我每次信上说的话和我在家所谈的一切，如小孩教养，放开心，抱快乐，等等，你要实行的，因为你的爱人时刻的挂念你，并且在百忙中花了许多时间，费了很大的心思来写信给我的爱人。而我的<爱>人虽听了我的话，而不真正的做，还是打骂小儿，心还是放不开，还是愁念，请你想想，还对得起在外的人吗？
最亲爱的人儿！你或许有很多的心思要向在外的人谈吧？请你在无事时，可以将你要说的<话先>写下来，有空时就写点，因为你在家很忙，不能一会就写好信的，今天想起了什么事，今天就写上；明天想起要说的，明天再写。我写这封信也是写了几天呢！因为时间关系，一下子怎能写这样长的信？爱妹！你将信写详细点，家庭一切均可写。将〔信〕写好后放在一定的地方，等我来信告诉你的地点。你将信马上寄来，又省时间，又免〈得〉临时写信来不及，小孩又要抱，太忙了，你又要发火，而信上的话又不多。你写信时，厚纸可写两面，字写小点，因为信纸太多不好寄呢！写信不要太费纸，写坏了不要紧，不要再换纸写，一方面浪费纸，一方面费时间，字写不好没有关系的，因为是我爱人写的，不好也是好的，是香的，是甜的，是蜜，是果……
亲爱的妹！某人要问一君有孕否？如果真有孕的话，请爱人劝劝他〔她〕，不要因此而愁闷，虽然是痛苦，但是免不了的事，是爱的结晶品。来信时说一下。话太多了，一时说不完，下次再说吧。
爱人儿，这信是来早贺年的，下次的信大概在正月寄来,请你不要因没有信而挂念！你的人是个明白人，一切自知慎重，生活比以前好得多呢！
祝你快乐！
你的爱兄 晋
这封家书及详细故事已收入民间家书第二辑《红色家书》（中国画报出版社2006年6月出版），可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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