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又到了4月10日，是抢救民间家书项目启动的纪念日，05、06、07、08、09,五个年头，整整4周年了。四易寒暑，我们寥寥两三个人苦苦坚守，用微薄之力延续着家书事业。所幸终于遇到了同道，家书项目即将落户中国人民大学，四年来我们辛勤收集的数万封家书就要有一个比较理想的归宿了。依托人民大学的强大平台，家书项目不仅可以落到实处，而且许多计划就有望陆续实现。
    为了进行入馆和展览的准备，近来我一直在整理有关家书的线索，有的朋友只是打过一次咨询电话，还有的朋友只是寄来过投石问路的信。根据这些简单的记录，我试探性地进行回访。原来以为很容易的工作，没承想做起来是如此的艰难，因为时间已相隔三四年之久，能打通电话真是万幸，但许多人的联系电话已经更改，不得已只能写信与他们联系。
    2006年7月，北京有一位叫张曽譓的老先生寄过来一封信，里面有几封复印的书信，其中有张仁黼、陈叔通等人的手迹，在信封的背面老人写着“你们想要的家书，我有几百件，现仅寄去一小部分，但你们不来我家，说明不诚。”
    因为各方面的原因，当时我们并未及时去老人家里，只是给回了电话。现在再次看到这封信，就想一定要去拜访张老先生。接下来几天的时间我都在打电话联系，可是家里一直是无人接听，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不祥的感觉，莫非老人家……我犹豫着、担心着。很快一个星期过去了，2009年3月20日中午，我再次拨通了张老先生家里的电话，嘀——嘀——电话铃响了七八声，在我即将要挂断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一位老人的的声音，他就是张曽譓先生，太好了！老人还健在。我欣喜若狂，组委会领导也很支持，第二天，是个周六，我满怀信心地转乘地铁和公交，前往张曽譓先生家里拜访。
    因为信封上的地址不详，在电话里我询问着具体的地点，可是张老先生也说不清楚。根据信封上留下的地址，我在网上搜索着大概的范围。就这样，我在西直门南大街一带摸索着。
    几经辗转和打听，我终于找到了信封上写的地址，按了好长时间的门铃也没反应，就在我猜测原因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我连忙说话：“您好，我是抢救家书组委会的工作人员，请问您是张曽譓先生吗？”他迟疑了一会儿回答：“我是张曽譓。”老人拄着拐杖吃力地挪着，把我让进客厅。
    可能是听见有人进屋了，从另外的房间里走出了一男一女两位中年人，看样子是老先生的家里人。我拿出组委会的介绍信和书籍，说明来意，才知道他们是张曽譓老人的侄子和侄媳，与老人一起生活。交谈中知道，老人今年已是97岁高龄，退休前为北京市自来水公司副总工程师、技术顾问，九三学社成员，享受政府特殊津贴。他从事供水事业数十年，多次被评为全国先进生产者。他们给我介绍，可能由于年龄的缘故，老人家有时会意识不清，经常说一些很奇怪的话，提起一些故去的人。最近一段时间，老人总是在撕一些资料，包括信件、照片、书籍等。“你们要是早些来就好了，现在很多东西都没了，包括你带来的书，可能一会儿就被撕掉了。”
    闻听此言，我有点瞠目结舌。
    老人的侄子翻看着我带来的家书复印件，告诉我：“写信人张傚彬是我的祖辈，但是关于他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你可以到网上搜索一下，或许能找到点资料。”
    回过头来看看张老先生，他专心地翻看着我带来的《家书抵万金》一书，嘴里不停地说：“这里还有王世襄啊，我和他很熟的”，“这几个字是季羡林写得啊？”……
    我想趁着他意识清楚时和他多聊几句，可是我发现很难和他对话，我的意思常常要由他的侄子来转达。看着老人略显疲惫，我不便久留，遂起身告辞。老人的侄子送我到门外，说：“你多包涵吧，老人家就是这样，他干什么事情，咱们当晚辈的也不好阻拦，得让老人家顺气、高兴啊，就像那些信，他撕的时候，我们家里人也不好说什么。”互留了电话后，我道谢离开了张家。
    一路上我始终回忆着在张家的情景，老人的状态让我感到有些酸楚，我真的来得太晚了，如果在前两年老人神志清楚的时候来拜访，那今天的收获就大得多。但可以告慰的是，今天我还是见到了这位百岁老人，虽然我未能完全实现愿望，但多少他还能讲述一些过去的事情，有些资料并未完全销毁。
    其实，在我们家书的捐赠者中有很多都是老人，每每看到他们用颤抖的笔迹写下对家书的认知和期望时，都使我有一种强烈的紧迫感和使命感。这些耄耋之年的老人，他们历尽艰辛保存家书，就是为国家保存了一段历史。给这些老人家里打电话联系的时候，我多么希望他们能够健康清醒地接听我的电话，交流家书心得啊！可是最不愿听到的消息还是常常发生：有的电话通了，无人接听，后来听说住院了；有的子女告诉我们老人刚刚走了；还有的电话变成了空号……，这些都一一触动着我。无形当中，让我对家书的认识不断提高。我很担心，当这些老人一个个离我们而去的时候，他们那个时代的历史，后人还能知晓多少？我很心痛，很多珍贵的资料就这样随着老人的离去而消逝，或辗转变卖，或被送往废品站，留给我们的只有一片模糊的记忆。
    恢复民间记忆，正是抢救民间家书项目的初衷。
    我想，张曽譓老人的家里，我还要去，而且尽快。

                                                          张颖杰
                                         于抢救民间家书项目启动4周年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