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来信
发布时间:2008-02-15
1949年端午节夜,二野五兵团十八军政治部秘书袁志超,给远在山东临沂老家的弟弟写了一封长达6000多字的家书,详细讲述了自己所在的部队参加渡江战役以来的行军、战斗生活。这封家书亲切流畅,既是书信,又是一篇文学作品。
我家兄弟姐妹八人,袁志超是我的大哥,我是他最小的弟弟。在和睦的家庭中,他对我格外疼爱。1944年春,他参加了八路军,奔赴抗日前线,那年我才9岁。
1949年的一天,我背着筐子,拿着镰刀去村外的荒野拾柴、割草。路过街头,猛地看见墙上用石灰浆写成的大字标语:“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后边还注有“解放军宣”四个较小的字。粉白色的大字在灰色的墙上显得特别醒目。因为哥哥是解放军,所以我看见了这个标语觉得分外亲切,就油然思念起他来。我们已有五年多没见面了,他跟随部队南征北战,现在在哪里呢?
听大人们说,通过邮局寄信能和远方亲人联系,我就一心想给哥哥写封信,把久藏在心中的话告诉他,也让他高兴高兴。可是,我识字不多,又不知怎样去写,只好请人教,现向人学,终于把信写成了。
亲爱的哥哥:
好几年不见,我真想念你。父亲去田里锄地去了,母亲在家中纺线。你和四哥参军后,咱家缺少劳动力,村长常带些人来,还牵着大黄牛帮咱家耕地,种田,收割庄稼,把收好的粮食送到咱家中。
学校刚刚恢复,村上成立了半日小学,上午学生到学校里上课,下午回家去田里帮大人干活儿。我被编到三年级里,临时没有课本,是老师把字写在黑板上让我们学习。
这天,老师拿着一张印着红字的《大众日报》向全体同学讲,咱们的部队已经胜利地打过长江去了,南京也解放了,为了彻底消灭敌人,百万大军正继续向南方挺进。听了,我高兴地跑回家,把这个喜讯告诉父亲母亲。哥哥,你一定也在这支浩荡的队伍里吧。
咱父母惦记着你,我盼着你快些回信来。
……
信写好了,我把它装进自己糊的信封里,跑到八里路外的集镇上去寄。那里的邮箱是挂在墙上的,我踮着脚,举起一支胳膊,好不容易才把信塞了进去,然后默默地对着那个深绿色的邮箱看了又看,许久才想起赶路回家。
从那天起,我就天天盼着哥哥的回信。
一个多月过去了。一天中午,我们正在吃饭,忽听见大街上传来锣鼓声,声音越来越近,不一会儿来到我家大门口。我忙去开门,原来是村长带着10多个人特意来我家送喜报的,说哥哥在前方立了功。我忙过去替大人接了,同时还接到了一封哥哥给我的回信,厚厚的一叠信纸,长达15页,就是这封“渡江来信”。我又高兴又激动,拿着喜报和来信给大家看,一家人围上来争相传阅。
亲爱的八弟:
你阳历四月廿三日寄给我和你四哥的信,我于五月廿八日收到,我看了你的信,发现你比以前是有了很大的进步,信写的(得)很好,希望你要更好的(地)学习。
我接到你来信的地方,是江西省东北方向乐平县城里,你们一定是想不到的吧。我们应该谢谢作(做)邮务工作的同志,我真想不到在战争中,又是这样远的路还能接到你们的信。
亲爱的八弟,你就拿起这封信来去读给母亲听吧,她老人家听了心里一定很欢喜的。我现在就把我们过江以来的许多事情捡重要的讲给你们听吧。
你们应该知道,在四月五日到二十日的十五天中,我们是和国民党谈过和平的,我们的毛主席为了少打仗,少叫老百姓受苦,少破坏许多财产,少死伤人,于是提出了八个条件叫国民党接受,谁知国民党这伙反动家伙顽固到底,不愿意接受和平条件,于是在四月廿一日那天,毛主席和朱总司令下了命令,叫我们三路解放大军一齐过江,去把国民党反动军队消灭光,解放江南人民,建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国。我们接到命令后就过江了,因为队伍成千成万的很多,一时过不完,我们等到廿四日才渡过长江的。廿三日这天晚上,我们冒着大雨跑了七十里路,赶到长江边,住到一个村子中,这地方是安徽省桐城县,这村子的名字叫随河集,到长江只二里路,村旁有条河直通长江的,我站在这河堤上顺着河面一直望去,只见白茫茫一片,问老百姓以后,知道这片水就是长江。有许多挂着白帆的船从那里开来,停在村子旁,江边住的十七军的同志告诉我,这许多船都是回来休息的,刚才有我们大批队伍过江去的。
回到村子中,一心盼着快天黑再快天明,好快些过江,看看长江倒(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们有许多同志知识缺乏,不懂事,在过江以前闹过许多笑话,有的说长江没有边,过半个月过(还)看不见岸;有的说长江的水面善心恶,看着好像没有事,一出了事就没有命了;也有的说江里有江猪,来了一群一家伙就把船撞翻了……闹的(得)许多同志害怕。这次来到江边,并且马上就过了,大家都想好好看一下,倒(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看看倒(到)底有没有江猪。这天晚上,我在灯下拿出纸和笔来要写信给你,想把许多事情告诉你,我写了一张就再也写不下去了,原因是我疲劳得很,我想伏在桌子上想想写什么,结果睡着了,所以信没写起来。
第二天一早起来,跑到江边,这时有十多条帆船靠岸排着,天气很阴沉,下着蒙蒙的细雨,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水。对岸的树看起来很小,要往东西望,就望不到边的,船夫说这地方的江面是四里路宽,我们上了船,静静地在水上走着,十多条船一齐开,船头上的水打着船板,泼(啪)啦泼(啪)啦地响,在岸上看江面还不算宽,船一到江心,就看出江面是很宽了,岸上的人群远远望去,好像许多蚂蚁一样。
我就和水手谈起话来了,我问他第一批队伍是怎样过的?他说:
“廿一日下午,太阳还没有落,许多解放军就来了,船是早已预备好了的,大炮都架在船上,机关枪架在船头,岸上也架满了大炮,一阵风把船推开江岸的时候,机枪大炮就打起来了,这时候耳朵只听见轰轰地响,啥也听不见了。”
“敌人在那边也打枪打炮的”,他指着船梆上的一个洞说,“这个窟窿就是被国民党军队打的。”
“以后呢?”我问他。
“以后敌人没等你们上岸就逃走了,你们人一上岸就追,我开船回来的时候,是带了七个俘虏回来的。”
“嘿,我一辈子也没见这样多的军队,过了四天四夜都没过完。”我告诉他,“这些队伍不过是一小部分,有几百万人都在一齐过江呢!
“嘿!”水手伸伸大拇指头说,“我是和同志们第一批打过去的!”他对参加作战,觉得很光荣。
船有四十分钟的工夫就过到对岸了,这时候下起雨来了,我下船时一不小心跌倒在泥里去了,大家都笑起来。
南边岸上敌人挖了许多战壕,修了许多地堡。在这战壕、地堡周围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坑,那都是被炮弹炸的,田里的麦子像用镰刀割了一样,还都烧焦了,也都是炮弹炸的。从这上面看,当时我们的炮火,打得敌人头都抬不起来的。
哥哥讲述的参加渡江战役的情景,令我非常激动,真想也去参加那场战斗。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读了更多的书,才更加详细地了解了渡江战役的一些情况。
三大战役结束后,蒋军主力已被歼灭。但蒋介石仍不甘心失败,一面与共产党假和谈,一面部署长江防务,企图凭借长江天险阻止解放军南进。
1949年4月20日,毛泽东和朱德发布了《向全国进军的命令》。20日晚和21日,人民解放军第二、第三野战军先后发起渡江战役。百万雄师以木帆船为主要渡江工具,在炮兵和工兵的支持配合下,在西起湖口、东至江阴的千里战线上强渡长江,迅速突破了国民党军的江防,占领贵池、铜陵、芜湖和常州、无锡、镇江等城市,彻底摧毁了国民党军的长江防线。23日,南京解放。我军全线渡江后,蒋介石为了避免其江防部队被分割围歼,令所有部队火速向浙赣路、杭州、上海方向撤退,企图控制皖浙赣山区,构成新防线继续顽抗。
哥哥所在的二野五兵团十八军是一支英雄的部队,1949年2月18日在河南鹿邑县五台庙正式组建,军长张国华,政治委员谭冠三。十八军成立后,立即投入渡江南进的准备工作。20日,渡江战役开始。十八军作为渡江大军西集团第二野战军的总预备队,4月26日在安庆至枞阳镇地段胜利渡过长江,向殷家江、祁门、开化、衢州一线挺进,追歼逃敌。5月5日,在马金岭战斗中,歼灭国民党安徽省保三旅、保五旅计5000余人,活捉国民党安徽省主席兼中将保安司令张仪纯。之后,第十八军一部西进鄱阳湖,解放湖口、都昌、九江、庐山,保障我南下大军粮道安全。当时,哥哥担任十八军政治部的秘书,亲身经历了这些重大事件,在这封来信中也有较为详细的描述。
一过江,走了两天,就到山里来了。(过江去的地方是安徽贵池县)这时候天天下雨,没有看到晴天过,有时晴半天,马上又下起雨来了,我们都有伞,身上湿不了,但是脚天天插在水里。这地方的山,满山上生了许多树木,野草都长得很深,还有许多竹子,满山满谷的(地)长着。天一下雨,山沟里的水就涨大,从山顶流到山下,哗啦哗啦一天到晚都是哗啦,说话都听不见。山里有很多云彩,一下雨,云就把山包起来了,天一晴,云就变成一块一块的在山尖上飘来飘去。山上开满许多野花,红红绿绿很好看,有一种花很香,一路上时时闻到一股清香。
走到贵池县的南边,老百姓因为不了解我们是什么队伍,他们听了国民党的欺骗宣传,说是共产党见了妇女就拉走,见了青年就叫当兵,所以都跑掉了。我们在路上走了五六天,就没见到一个老百姓,他们都跑到山上去躲起来了。住到一个村子,一个人不见,吃粮食找不到人,烧草也找不到人,我们只好拿老百姓的柴烧,烧了以后拿出钱放到他家。
有一天到了一家,我们都住在楼上,这楼上相当漂亮,有字画,桌子、几子摆得很整齐,看(上)去是个地主,家里人是一个也没有。刚解放过来的许多同志,看见他家没有人,就乱翻乱找,想找好东西,都被我批评了。第二天临走时,你四哥写了一封信贴在他家墙上,告诉他们不要害怕,解放军是不打人不骂人不害苦老百姓的。
这些老百姓因为不了解我们,跑到山上去逃难。天又下雨,也没有避雨的地方,又没饭吃,淋的浑身是水。一家人在树底下,又冷又饿,衣服湿了都贴在皮上,像猴子一样,光瞪着眼睛喘气。有一家五天没吃饱饭,饿死一个小孩子,老头子饿得走不动了就躺在山上。有的老百姓觉着在山上也是淋死饿死,不如下去看看。胆子大的硬着头皮回家,进家一看,队伍一个没有了,东西一点也不少,烧的草吃的米还留下钱。他们看了又惊又喜,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样好的队伍,于是回到山上把所有的人都叫回来。
我们走在路上看见许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一群一群的(地)回家,有抱着孩子的,有挑着担子的,有背着包袱的。我们见了就向他们宣传,说我们是解放军,是爱护老百姓的,看见他们的小孩子饿就拿出我们带的饭给他吃。他们就不怕我们了,谈起来,他们大发牢骚,骂国民党不是好东西,不该欺骗人说共产党杀人放火,吓得他们淋了几天雨,饭都吃不上。他们说,谁再听国民党这些王八蛋的话,就不是娘养的。我们看了又是好笑,又是同情。
他们里面年轻的妇女、姑娘都穿起老太婆的衣服来,装有病,还把脸上弄的(得)很脏,等到一看到我们再好也没有的时候,就都到河里去洗脸,有病的也都好了,都说:“快回家吧!”她们背的包袱被雨打湿了,好几十斤重,背起来越走越沉,越沉越背不动,真是活受洋罪。他们也都又气又喜,气的是受了国民党的骗,吃了个大苦头,喜的是碰上了好军队,财产没损失,人也平平安安。我想,他们以后见到解放军一定不会再往山上“逃难”了吧!
五月一日,我们到了安徽南部的祁门县。这天我们爬了一个高山,这山叫大横岭,上七里路,下八里路,我们爬了一上午才爬上去。在山上一望,下面的人好像一个一个的小黑豆子一样,马就像一个个小蚂蚱。在这山顶上一望,只看见大山、小山,乱七八糟都是山,一山挤着一山,路都是绕在山腰上,有的就在山顶上。这天大家情绪特别高,大家鼓起勇气爬。文工团的军乐队在山顶上吹起军号,打起铜鼓,唱歌子。军号的声音又嘹亮,又清楚,他们一齐吹起《解放军进行曲》,号声传的(得)很远,大家一听就不觉疲劳了,都加油往上爬。大家你帮我担挑子,我帮你背背包,他帮他扛枪,互相帮助,互相友爱,互相鼓励,结果大家都胜利的(地)到达山顶。
祁门县到浙江不远的,这地方过去是红军活动的地方。我们在许多村子的墙上看到过去老红军写的标语,有写“中国工农红军万岁!”的,有写“打倒帝国主义!”的。我们看到了这标语,心里对它很亲切,想起当时我们的老大哥在这里奋斗是多么不容易呢?今天共产党的军队又回来了,把国民党军队消灭了。我想,我们今天有这样许多伟大的胜利,也都是因为有红军老大哥奋斗的结果。
五月六日,我们已经(来到)浙江省边了,在安徽祁门县和浙江开化县交界的地方有一个山叫马金岭,上十五里路,下十五里路,上下就有三十里路,这一天爬了这座山。七号,驻浙江省开化县西北部马金镇的一个小村子叫下田,在这里我们打了一个漂亮仗。
国民党的安徽省主席、上将张仪纯带了安徽省保安司令部和保安五旅跑到我们附近的一个村子叫田畈庄的,这些人一共有五千多,有炮两门,轻重机枪三百多挺。他们本来想跑到浙江溪口去找蒋介石一伙的,但是没有走多少路时,杭州被解放军打下了,过不去,又想到江西上饶(就是国民党囚禁我们新四军同志的地方),但是上饶又被我军占领了。他们又想回头北窜,这一天就碰上了我们十八军了。他们不知道我们来得这么快,就住下来作(做)饭吃。他们就玩起老把戏来了,杀鸡、杀猪、把老百姓的牛捉来杀。老百姓看事不好就把牛绳放开,放到山上去,蒋匪们就去追,追不上就用枪打。村子的妇女们被他们强奸了,老百姓说:“你们不是说中央军不害老百姓吗?”蒋匪们说:“现在是困难时期,你们应该帮忙。”老百姓都吓跑了,也就来我们那里报告了。
军首长一听这消息,就马上下命令,调了部队都打他们。但这时是没有多少队伍的,集中了三百多人,把这五千多人截在山里,不让他们跑掉,同时打电报,调五十三师赶快来包围。这天夜里我正在打电话问我们站岗放哨的情况,忽然电话不通了,原来是张军长(张国华)和陈参谋长(陈明义)在谈作战问题,听见张军长说:
“把敌人阻止住,用炮轰他一家伙,不让他跑掉,如要跑掉就坚决的(地)打!”
我因为这是有关军事秘密的,不能听,就赶紧放下了耳机子。这时候炮声轰轰地响了起来,机枪也哒哒地叫起来了,秘书处里的几个小同志高兴地跳起来。大家一心要看看打仗,我批评他们,谁也不准乱跑,但他们坐不住,都溜出去望,凡有从那边来的同志就打听消息。
这一晚上,我就没有睡觉,一会儿电话铃叮铃铃地响了:
“喂!喂!你是袁秘书吗?你赶快通知派人到东头小村子上放一个班的哨。”
电话铃又响了:“喂!喂!你是袁秘书吗?赶快通知侦察营一连送重机枪撞针来,赶紧送炮弹去!”
半夜里电话铃又响了:“喂!喂!袁秘书吗?现在已捉到俘虏二百多名了,机枪缴到三十挺了。”
电话又来了:“袁秘书!袁秘书!马上准备能容三百俘虏的房子,马上,马上,快……”
第二天早晨,来了大批的俘虏。男的、女的、戴眼镜的、穿皮鞋的、留洋头的、穿一只鞋的、想换老百姓衣服只换了一半的、包着头的、扎着胳膊的、瘸着腿的、姑娘小姐、少爷、老爷一大堆,一大堆地都押着送来了,都押在昨夜找好的一个大院子中。
下午,王副政委喊我:“喂,袁秘书,赶紧组织放俘虏,这任务交给你,赶快,放他一部分快走,盛不下了……”
我回到秘书处,马上把你四哥和王同志、章同志、李、宋、夏……各同志召集起来,发钱的发钱,发米的发米,写证明的写证明,检查的检查,登记的登记。由敌工部里把要放的俘虏一批一批的(地)介绍来,我们就一批一批(地)放出去。
“唉!长官呀,多给点钱吧!”
“报告长官,路条的日子多写几天吧!”
释放的这些俘虏都是些中小官员和他们的老婆、孩子。这些家伙平日喝老百姓的血,今天什么把戏也没有了。
“袁秘书,这一批是五十七名,交给你……”
“袁秘书,又来了一批,这是四十五,是释放的。”
一批一批的(地)放,简直是忙不过来,组织部郑干事、任干事也都来帮忙了。
天晚了,好容易休息一下,到街上散步,有几个释放的俘虏又跑回来了。这几个都是官员,呢子军装没有了,又大又重的包袱也不见了,光着膀子,气呼呼地跑回来,像老鼠一样,又慌张又机警,一双眼睛溜溜地乱转,口口声声说是“被土匪抢了”,“被土匪抢了”,大惊小怪。我说:“你乱喊什么!什么是土匪?你们过去对待老百姓太好了,这是你们自己找的!”
我们清楚知道这事情,一定是受他们害的老百姓今天来报仇的,这些家伙杀老百姓的牛、猪、鸡,抢老百姓的米。我们的房东一点米都没有的吃,猪也被杀吃了,鸡剩下一个会飞的逃掉了。附近几个村子受害也不浅,一个六十岁的老大娘也被他们好几个人强奸了,这里的老百姓一见有这样的机会一定会来报仇的。
说着说着,又有一群刚才放走的俘虏光着膀子跑回来了,衣服、包袱、皮鞋、眼镜,发给他们的米、钱统统没有了,慌慌张张,也是呼呼呼呼地喘气,心扑扑地跳,不用说,又是被老百姓截下了。我想,你们把人家的牛都杀了,妇女都强奸了,今天脱光了衣服算什么?
这一群逃回来的俘虏官,警(惊)慌失措,说是他们中有一个人**了,是用石头砸的。有一个说是亏他跑的(得)快,要慢两步就有性命危险。有一个上校办事员,把血腿举给人家看,说是这是被刀子劈的,说起来装个可怜样子给别人看。
“长官想办法呀,一个米也没有呀,冷呀……”
他们好几个嘴一齐向我说这样的话,嗡嗡嗡嗡塞了我一耳朵。我说:“你们杀老百姓的牛,杀老百姓的猪,老百姓在一旁给你们叩头,叫老子,你们良心动了一动没有?你们强奸妇女,人家跪下哀告,你们良心出(发)现了没有?你们这是自作自受。路费、米都统统发过了,你们自己想办法,我们一概不管!”
“呀!长官哪,我们没有杀牛呀!也没有欺辱妇女呀,那都是别人干的……”
“不要讲,就是别人干的,你们在一旁说句公道话没有?牛被杀,人被强奸,老头子被拉夫,**的时候,你们说句公道话没有?你们好好想想!”我严厉地熊了他。我说:“统统都走!不要站在这里!”于是他们都成群结队的(地)走了。
一会儿又跑回来了,说是东边的路也走不通,原来往东路去的俘虏官也同样的赤手空拳光膀子回来了。他们联结一队,说明天傍着解放军走,就安全了。
我大声告诉他们说:“你们今后要好好记住,你们要害老百姓,老百姓也决不饶你!”这一次战斗结果是俘虏敌人四千五百多,活捉安徽省主席张仪纯,机枪三百多挺,其他缴获也很多。
在这战斗以后,我们在浙江开化县华埠镇住了一个星期,就开始到江西乐平出发了。往乐平去中间经过德兴县,这县内有方圆五十里路大的地方,居民很少,四处都是荒野,原因是这地方的水土不好,凉水喝了就会胀大肚子,骨头发酸,十年廿年也治不好,也死不了,两条腿插在水里日子久了,就变成乱(烂)腿了,肿的(得)很粗,起瘤子,流清水,一直到死(也)不会好。德兴附近的老百姓,轻易不敢到这地方,有事经过,也都是快快的(地)走过去,不敢久住。我见到好多生在这块地方的人,都是粗肿腿。问他怎么搞的,都说是水不好。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一条腿粗,一条腿细,粗的发紫,许多瘤子好像一堆堆的紫樱桃。他说这条腿有十多年了,从十几岁就有,一到秋天就流水,发痛。一知道这个情况,我们大家都互相警告,任何人都不准喝冷水,不准用冷水洗脚,据说烧滚的水是不要紧的。
这地方有三千多亩平田,没有人敢去种。经过这个地方,我们急急忙忙赶过去,没敢停留。因为这地方人少,所以野猪很多,三十五十一群,不算回事。我写信的地方是乐平县城内,你四哥前天到后方去带病号去了,是到上饶,有火车、汽车可通,过几天才能和其他同志回来。我这次在行军中立了功,是个三等功,上级对我加以表扬,还发的喜报,报到县政府,再转到咱家中的,这个喜报我已寄沂东县政府了。我们这次去打广西队伍,即是打李宗仁、白崇禧,大概还要到湖南、广西去……
我写这信的时间不早了,现在已是鸡叫了,就此搁笔吧。今天是端午节,你们在家很热闹吧?我现在又兼作(做)指导员的工作,所以更忙一些。
新中国就要诞生,希望你还是多学习文化,以后好多为人民服务,就是在家帮助种田,也别忘了读书。你要告诉父亲,以后用人材(才)很多,如果现在光知种田就会误了以后的前途。
这信你可转寄给五姐、七哥、七姐看。
祝你进步!
母亲健康
父亲健康
哥哥志超寄自江西乐平
于端阳节夜(1949年)
哥哥袁志超,生于1925年。1944年参加革命,在山东大学工作;1947年调至豫皖苏军区政治部,后编入第二野战军,在十八军司令部、政治部任秘书;1950年进军西藏。西藏和平解放后,长期扎根在青藏高原,为守卫边疆、建设边疆作出了贡献。离休后回到石家庄,2003年去世。在南征北战、远离家乡的征途中,他从不间断给弟弟妹妹们寄信,关心我们的成长与进步,使弟妹们受益匪浅,彼此之间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哥哥来信很多,难以计数。先前的那些信,随着时局的动荡和岁月的流逝,大多已不存在。只有这封信随我辗转数地,几经周折,有幸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哥哥写这封信的时候,他们的部队刚刚渡过长江,战斗仍在继续,所以我叫它“渡江来信”。哥哥是一个非常勤奋的人,在那么紧张艰苦的日子里,他每年除了给家里寄回大量的书信以外,自己还写下好多本南下日记和进藏日记,这都是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每当读起这些充满激情的来自战地的文字,我就会增添无穷的动力,更加努力学习,勤奋工作。数十年来,虽相隔千里,我们依旧保持着亲密的手足情谊,直到2003年他驾鹤西去。
家书捐赠者袁军,系写信人袁志超的弟弟,1935年生,1953年毕业于沂水师范学校,后又进修于莒南师范学校,小学高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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